2013年12月16日，古丈县公安局的车库里停放着缴获的兰博基尼、保时捷等豪车。图/记者谢长贵

　　当一辆白色兰博基尼跑车出现在湘西古丈县蜿蜒的山间公路，驶进县公安局车库，该县侦办的特大网络赌博案取得标志性胜利。

　　包括400多万的兰博基尼、200多万的保时捷卡宴，警方共缴获了6辆高档轿车。再加上杭州西湖畔的房产以及冻结的1.25亿元赃款，该案追缴的罚没收入高达1.45亿——在过去的2013年，古丈县的财政收入才首次突破2亿。

　　这起网络赌博案横跨数省，主要窝点在浙江，20名犯罪嫌疑人均非古丈人氏；数十万赌徒中，古丈玩家的比例微乎其微。但古丈警方举全局之力，耗时数月，在与邵阳、湖北等地警方的角逐中抢得先机。80%警力跨省办案的大手笔，被称为古丈“史上头一回”。

　　岁末，在没收非法所得并处巨额罚金后，该案两名主犯被判缓刑。这在业界迅速引发争议。

　　透过虚幻的网络赌博游戏，多少利益的萌动纠缠其中？

　　本报记者朱远祥湘西报道

　　着手想破获此案的，不止古丈县

　　古丈县位于湘西自治州中部，人口仅14.3万。县城四面环山，花3元的士费可坐车绕城一圈。

　　“公安局那台兰博基尼还在不？”1月18日，古丈一名的士司机问记者。数月前侦破的网络赌博大案，在这个小县城轰动一时。

　　支撑这张赌博网的，是一款叫“威趣”的游戏。在这款融入“捕鱼”、“斗牛”等玩法的网络游戏中，虚拟币与人民币可自由兑换，众多赌徒深陷其中。

　　“服务器里输赢的比例，是完全被掌控的。”办案民警李程介绍，操作整个赌博网络的，是浙江金华人邱露宏和湖南衡阳人唐寅之，邱负责技术开发，唐负责经营推广。游戏的总服务器设于厦门，在杭州、长沙、景德镇等地还有20多台服务器。2013年5月至8月，邱、唐两人发展了11家银商(即代理商)，“威趣”游戏很快风靡一时。

　　事后查明，短短数月间，邱、唐两人非法获利共计1.96亿，其中数千万被挥霍。卷入赌博网络的玩家至少数十万人，分布全国。在警方查获的一台服务器中，其注册用户就有13万多人。

　　据古丈县公安局副局长梁世槐透露，该县参与“威趣”赌博游戏的人“不算多”，“也就是百十来人，我们取证的有30人。”梁介绍，该案抓获的20名犯罪嫌疑人中没有古丈人，大部分来自浙江和江西。

　　尽管主要的犯罪地和嫌犯窝点均不在古丈，但该案还是引起了古丈警方的“高度重视”。“只要当地有人参与，全国各地公安都可以打。”梁世槐说。

　　根据最高法、最高检和公安部2010年联合下发的《关于办理网络赌博犯罪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》，网络赌博案件的管辖权以犯罪地管辖为主、嫌犯居住地管辖为辅，而“犯罪地”也包括参赌人员实施网络赌博的行为地。据此，具备“威趣”一案管辖权的各地公安机关，实在难以统计。

　　事实上，与古丈县公安局一样对该案产生兴趣的，还有邵阳、湖北等地的警方。围绕“威趣”这张赌博网络，一方面，民警与嫌犯犹如猫捉老鼠；另一方面，多地警方也暗暗展开角逐。

　　破案全县八成警力出省，耗资300万

　　2013年5月，古丈县公安局着手调查“威趣”一案，6月13日正式立案，成立专案组展开侦查。

　　前期的调查摸排历时三个月，办案民警奔赴浙江、上海、广东、福建、江西等地，摸清网站的组织结构、资金流转渠道及主要嫌犯的活动轨迹。“我们要摸清每台服务器的位置，在哪个小区哪栋大楼哪个房间。”梁世槐历数此次办案之艰辛，但言语间仍洋溢兴奋之情。在这名分管刑侦的副局长眼里，“威趣”是个“漂亮的案子”。

　　介入调查“威趣”一案的，还包括邵阳和湖北的警方。

　　在梁世槐看来，邵阳某地公安局的调查远不及古丈方面深入，“他们搞得不透，理不来。”

　　不过，湖北警方的全方位介入，让梁世槐感到了紧迫感。8月8日，湖北省武穴市公安局的办案人员赶到杭州。“我们在杭州公安局，一起谈论案子，”梁世槐当即决定“加速”，“我们第二天必须收网。不收网，我怕被他们打掉。”

　　当天，古丈县副县长、公安局局长王志刚从各办案部门紧急调集80余人，兵分数路，乘飞机、火车和汽车赶赴上海、江苏、浙江、福建、江西等地，展开收网抓捕工作。“一个县80%的警力出外省办案，全省都很少吧？”梁世槐笑道。

　　古丈县公安局办公室主任向圣国则感叹，“当时局里都没什么人了，就我守电话。”

　　杭州和金华是案件核心区域。8月9日凌晨，各路民警在当地准备就绪。现场指挥的梁世槐来不及开动员会，便给警员们群发了一条短信，号召大家“保护人民的财产不再受到侵害，为打击经济领域犯罪创下历史新纪录”。

　　他定下了行动方案：先冻账，再动人。“如果先抓人，它是网上银行，鼠标一点，钱就出去了。”

　　当天上午10点38分，梁世槐先给冻账组下达命令，“两分钟内，五六个账户，1亿1千万全部冻结了。”事后盘点，该案共冻结赃款1.25亿。

　　在随后的行动中，包括邱露宏、唐寅之在内的20名犯罪嫌疑人被抓获。邱、唐两名主犯的6辆轿车以及位于西湖畔的房产被古丈警方控制。

　　在总结此案时，古丈县公安局的宣传材料称，“耗资300余万元，举全局之警力。”1月17日，古丈县一县级领导称，县委、县政府对这起网络赌博案很重视，“常委会听取了汇报。”

　　在之前的采访中，梁世槐反复谈及上级领导对该案的支持。王志刚还发短信给梁世槐，叮嘱其接受采访时要突出“领导重视”。

　　判决缓刑背后的“以钱换刑”质疑

　　在各方重视下，“威趣”案很快进入起诉和审理程序。

　　2013年12月，古丈县人民法院以开设赌场罪对邱露宏、唐寅之两名主犯作出判决。邱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，缓期五年执行；唐被判处有期徒刑三年，缓期四年执行。两人均被处以200万罚金，没收所有非法所得。此判决结果得到古丈县法院刑事审判庭庭长谢长永的证实。

　　梁世槐称，邱、唐两人目前已从看守所释放，“现在回家了。判了缓刑，当场就要释放。”

　　1月17日，古丈县法院不愿向记者公开邱、唐两人的判决内容。“两人虽然判了，但还没生效。”古丈县法院办公室主任杨永军称。不过，谢长永、梁世槐两人却证实，判决结果自去年12月20日后便已生效。

　　18名从犯春节后才会进行审判。“本来主犯从犯是一起判的，但有些东西不能说。”杨永军表示。

　　古丈县政法系统一工作人员私底下透露，此案的两名主犯之所以赶在年底前判决，不排除相关领导争取在跨年前上缴罚没收入的考虑。

　　“你不要说判了缓刑，你就写‘得到法律的严惩’，这样好些。”采访中，梁世槐提醒记者注意表述，“要不人家会说，这么大的案子怎么判缓刑呢？”

　　梁世槐称，邱、唐之所以被判缓刑，一个重要原因是被抓后“态度很积极”。“全部上缴违法所得，还交了罚金，”谢长永解释，“这个判决是在幅度范围之内。”

　　根据刑法第三百零三条规定，开设赌场的，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、拘役或者管制，并处罚金；情节严重的，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，并处罚金。

　　1月21日，律师房立刚向记者介绍，在《关于办理网络赌博犯罪案件适用法律若干问题的意见》中，对网上开设赌场犯罪“情节严重”的范围有明确规定。非法所得3万以上、参赌人员达120人以上的犯罪行为，均属情节严重。

　　邱、唐非法所得分别达到1.1亿和7000多万元，“威趣”一案参赌人员有数十万之众，而邱、唐两人分别被“判三缓五”和“判三缓四”。房立刚对此心存困惑，“在情节严重的情况下，只判三年还适用缓刑，这与法律规定和司法解释是不符的。至于处以罚金，本来就是法律规定的内容。”根据刑法相关规定，缓刑适用于“犯罪情节较轻”。

　　2013年12月26日，同济大学法学院教授金泽刚在媒体撰文，认为古丈法院“这样过于‘看重’财产刑的判决，有变相‘以钱换刑’的嫌疑”。

　　“这个判决，轻确实轻，但还没有达到畸轻。”1月17日接受采访时，古丈县检察院公诉科科长龙希万说。因此，经检委会研究，未提出抗诉。

　　罚金追缴非法所得超全县财政收入一半

　　邱、唐两名主犯的判决生效后，其非法所得被追缴，价值估算为1.45亿。上亿资金如何处置，引人关注。

　　湖南省非税收入征收管理局稽查处副处长刘良武介绍，公安机关缴获的赃款属于非税收入中的罚没收入，按程序先缴入非税收入的汇缴结算账户，再划缴本级国库，“全部纳入本级公共财政预算，不用上缴上级国库。”

　　也就是说，1.45亿元，将全部纳入古丈县本级财政。

　　古丈素有“九山半水半分田”之称，是集“老、少、边、穷、山、库”于一体的国家级贫困县，地处偏僻、发展基础弱、支柱财源少，财政收入总量较小，但近年来增长迅猛，2009年至2013年的财政总收入分别为0.6亿、0.77亿、1.18亿、1.69亿和2.3亿。“威趣”案的1.45亿罚没收入，超过该县年财政收入的一半。

　　“晋级2亿元俱乐部！”1月中旬，古丈县财政局在一楼大厅的电子屏打出红色和金黄色字体，庆祝全县财政收入突破2亿大关。

　　梁世槐说，冻结的1.25亿资金“已全部上缴国家”，财物也将按程序拍卖处理。

　　1月17日，古丈县非税收入征管局局长李绍翠表示，该起网络赌博案的赃款已纳入待结算非税收入，但尚未上缴国库，“具体多少钱还搞不清。”

　　当天，记者先后来到古丈县公安局和法院，试图了解上亿赃款的处置以及案件的后续审理情况，遭到婉拒。

　　记者打通王志刚的电话，询问赃款处置情况。“这个你不要管这么多。”对方说完，随即挂掉电话。

　　完成上亿资金的“创收”后，作为主要办案单位，古丈县公安局是否会得到一定比例的经费返回？

　　“肯定有返回，但这么大的金额，肯定不会按惯例来返。”办案民警李程分析。

　　一位在警界工作了十多年的人士介绍，公安机关的罚没收入上缴当地财政后，一般会以办案经费的形式得到部分返回，但各地的比例并不一致，“不返一些的话，哪个有办案积极性？”

　　在“威趣”案中，古丈县公安局如果可得到一些“返回”的话，应该包含其宣称的“300余万元”办案投入，当然也包含数十位民警从长沙赴杭州的机票费用。

　　“当时基本上是包机了。”梁世槐说。

　　向圣国补上一句：“几十个人坐飞机出去办案，这是我们古丈县公安局成立以来的第一次！”